“小南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写下“兴宁”两字,我的思绪又飘回20多年前,从西河桥出发,沿着盐铺街的骑楼往前走去,盐铺街一天到晚都是这么热闹。戴着斗笠、挑着担子的农妇们和卖青菜、卖鱼虾、卖水果、卖草药的摊贩挤满街边,而在两边骑楼内,则开着杂货店、中药材、小五金、糖烟酒、种籽店及各类店面,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街面,走路都得缓缓随着前面大腿的移动而挪动。
当年的盐铺街并不算兴宁最热闹的地方,当时的兴田路及刚开业的东岳宫市场远比这里热闹,每天有众多来自梅州各县和赣南、闽西各县的商贩到兴宁进货。那时的兴田路和官汕路,一到交通高峰期,汽车、摩托车、自行车、行人便会把延绵数里的长街挤得水泄不通。
20年前盐铺街的景象在脑中一闪而过,又让我想到盐铺街名称的由来:地处粤东北的兴宁扼东江、韩江上游要冲,与赣、闽两省为邻,历来商贸发达的兴宁城早在明末清初时期就成为潮汕食盐销往赣南的转运站,当时从这里转运的盐年销售量达750余万斤。清朝嘉庆年间,兴宁县令仲振履上任后看到发展盐业的重要性,决定将各个分散的盐场集中到现盐铺街一带进行交易,并亲自写了“盐铺街”三个大字挂在街口处,从此,这里成了食盐停放和交易地点。
八月阳光刺眼,盐铺街的骑楼过道常常会摆满竹编、瓷碗、小五金等杂物,当年尚年幼的我常常不愿意走在骑楼内,更喜欢晒着阳光顺着人流涌向街尾,在那里转两个弯就到了新华书店。
“小南京”的美誉究竟源自何时?有人说源自清初,有人说源自抗战时期,有人说该名出自民国期间视察兴宁的蒋介石之口,有人说源于晚清赴兴宁采购盐及毛笔、墨烟、纸扇、草席、土布等兴宁手工业产品的江西商人口碑。
后来,我在翻阅史籍时,找到了清末诗人杨家彦描写兴宁繁荣景象的诗句:
如山如海闹盈盈,
处处灯光庆太平;
火树银花真不夜,
小南京似大南京。
而在更早的乾隆年间,吴熙乾的《战马诗》中就提到:“邑为古齐昌,有小南京之谚。”
越过曾学路,再往前走就到了中山西路,当年的县政府、公安局都集中在那一段路。外曾祖父开创的牙科所也在那里,就是这间小小的店铺,当时一直由爷爷掌柜打理,这里供养了外曾祖家涉化工、医学领域的多位大学生。1956年公私合营后,牙科所收归国家所有,爷爷陈英华留下来作牙医,从那时开始有了工资,他的牙医技术也就是从那时起逐渐名震粤东。
说起中山西路便不能不提到抗战年间,当时广州、潮汕相继沦陷,大量人口涌入兴宁,广州各地的工厂、学校、报社迁入兴宁,据民国三十年(1941)的《广东经济年鉴》称:
兴宁工业甚盛,其中以织造业为最著,其盛况可为广东各县之冠。每年出土布1200150疋……广东、福建、江西、湖南、四川等省份之较大市场莫不有兴宁出产之土布。
新中国成立之后,兴宁一度成为广东八大工业生产基地之一,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里曾是中国境内城区建筑面积最大的县城。
改革开放时期,由于全国施行市管县带来的重重弊端及交通设施不足等各种原因,“小南京”在发展中一度迷失了方向。
“小南京”就此沦落了吗?就此成为一个历史的符号吗?这两年我回了两趟兴宁,发现28米宽的团结路成了当地百姓逛街的中心,流行服饰、家居摆设……充斥着时尚气息的大街人头涌动。据说,昨天在香港、澳门、广州刚上市的新潮商品,今天就能出现在这里某家店铺的柜台。兴宁商家敏锐的嗅觉、兴宁百姓持续走强的消费能力,让久居珠海的我都感到吃惊。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沉寂后,兴宁再度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当地政府提出推进高新技术产业园、新中心城区、旅游产业园、商贸物流园、精致高效农业基地等“三园一区一基地”建设。而规划中的阜鹰汕铁路与广梅汕扩能铁路在这里交会南下,兴宁的区位优势和发展空间吸引了世界500强的欧尚集团和毅德集团进驻,其中毅德集团计划投资60亿元打造的毅德商贸物流城,成为整个粤东最大的物流项目,集批发、电子商贸、物流、仓储等于一身。可以乐观地看到,在不久的将来,此项目与当地被列为中国50大批发市场之一的东岳宫市场将会一起再度重现“小南京”的风采。
祝枝山和兴宁文脉
一个面积仅仅2100平方公里的粤东县级市,为什么会成为中国的“大学校长摇篮”?
资料显示,仅仅在最近80余年内,兴宁就涌现出了包括原广东省省立文理学院院长罗香林、先后两度承担起复办暨南大学重任的教育家王越等62位大学校长,及王佛松、汪懋华、刘焕彬、张如心、张作梅五名中国科学院、工程院院士,目前活跃在大陆各条战线的兴宁籍专家、教授近4000人,其中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兴宁籍专家超过200多名……
除此以外,“辛亥革命”元老、中国现代教育奠基人何子渊,中国现代地震学奠基人李善邦,中国最早批量生产显微镜的设计者和制造家李任重,新兴版画运动先驱罗清桢,新中国电影开拓者袁文殊,前任广东省长黄华华,现任国家发改委副主任何立峰等数不胜数的知名人士都是从兴宁的围龙屋里走出去的……
星光灿烂的兴宁为何会诞生出如此之多的人才俊杰?群贤齐集的原因究竟源自何时?是谁用诗、书、帖在这里开启民智,引导民风,将一个民风刁蛮的穷僻小城改造成“岭之南,彬彬向风矣”的文化之乡?又是谁近500年来一直备受一方百姓尊崇?
两年前,长达百集的纪录片《客家足迹行》在海内外名声显赫,但遗憾的是,第50集《兴宁:围龙屋我的家》内容空泛单薄,不仅忽略了兴宁市拥有的“百员将军出齐昌,千名教授同故乡”的佳名,及被喻为中国“大学校长摇篮”的盛名,更糟糕的是,纪录片还遗漏了明代才子祝枝山任兴宁县令的史料,这堪称一大硬伤。
提到“文化之乡”兴宁,就不能不提到祝枝山在任的七年。
据史载,兴宁在明朝时期属惠州管辖,当地汉瑶杂居,民风不淳,常有强盗放火抢劫。尽管明正德十年(1515),祝枝山赴任之后曾感叹过:“道惠何曾惠,吉宁又不宁。”但他并未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而是施展计谋严密布署,在一个早晨一次性捕获30多名盗匪,同时用几个月时间把几年来的积案处理完毕,善决明断的作风令当地百姓心悦诚服,至此,县内治安日趋好转。
“使无水无稼,绝饮废粒,人物且尽,舟楫焉往?兴宁小邑一陴不可舒舞袖……”祝枝山在兴宁写下《水利记》一文,阐述了水利对农业的重要性,他积极发动乡绅出资率众兴修水利。随着水利条件的改善,兴宁可耕地面积从过去的10万亩增至20多万亩。
祝枝山还尝试推出一些有益教化的褒奖举措。当时该地有寡妇刘氏产下遗腹子,族人贪图家财逼其改嫁,甚至偷偷用针刺婴儿之脐,刘氏无奈下将家产分掉,仅留5亩土地躬耕自给,祝枝山闻知后上报备案,亲书“苦节奇行”为匾旌褒。据说,如今在兴宁黄陂镇陶古村石氏中山公祠的“母节子孝”匾额也是出于祝枝山在任期间的真迹。
祝枝山曾与荣归故里的兴宁人、时任浙江都御史的王天与同游和山岩,诗词唱和后,他亲笔题下“灵岩”、“天然妙境”,如今,留下祝枝山真迹的和山岩成了游客到梅州休闲旅游必逛的景点之一。
在兴宁任上,祝枝山还亲自主持编写县志,《正德兴宁县志》成了客家地区现存最早的县志,该县志对了解明代兴宁及周边地区气候、风土人情、民系变迁提供了丰富翔实的史料。500多年间,到兴宁赴任的县令来了一拨又一拨,但是真正被善良、务实的兴宁百姓记住的,唯有一个“著有诗文集六十卷,杂著百余卷,字、画无数”的县令祝枝山而已。
兴宁的赏灯风俗
谈一个地方的文化,当然不能不谈到当地的独特风俗。
赏灯是流传于广东兴宁一项独特的民间风俗,除了在该市广泛流行外,在粤、闽、赣客家人聚集区域散见于一部分村镇。兴宁花灯文化起源于元代,盛行于明、清,流传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
兴宁赏灯从正月初八开始,一直延续到正月十八,因姓氏和村落的不同,该地每一处围龙屋的赏灯日子也不同,这样设置的好处就是为亲戚朋友串门庆祝提供便利,延长佳节喜庆气氛。
兴宁赏灯节赛过春节,分为请花灯、赏灯、暖灯等系列活动,其中“请花灯”的喜庆场面并不逊于西方的狂欢节花车巡游。当地以一座围龙屋为一个大家族,一般是在大年初八早晨,各姓氏或各座围龙屋的族长组织人力,高举着姓氏旗帜、彩旗和一条条缠在竹篙上的几万响,甚至几十万响鞭炮,敲锣打鼓前往祠堂或存放花灯的墟镇店铺去请花灯;一些讲究排场的围龙屋常常会请来醒狮队伍、舞龙队伍跟随助兴,且行且舞,且舞且行,遇上同一姓氏多座围龙屋齐聚祠堂或店铺去请花灯,数百人的场面更是恢宏壮观。
在存放花灯处,族长站出来祝赞,念四句或八句吉祥祝福语,在热闹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两个新丁家庭代表扛起崭新的花灯回围龙屋。所谓“新丁”,指前一年出生的男孩,如果该屋在前一年没添新丁,则由该宗族德高望重者代替。
兴宁赏灯使用的花灯最大特点是六格外形,上下分五层,分别用手工绘上“恭贺新喜”、“状元及第”、“子孙满堂”等精美图案,集艺术性、观赏性、民俗性于一体。据兴宁市民间协会主席黄红亮介绍,赏灯习俗寄托着当地客家人祈盼一年风调雨顺、四季平安、五谷丰登、人丁兴旺、家业发达的愿望。
花灯请回去后,要先摆放在围龙屋的上厅,家家户户要备齐三牲、酒果敬拜天地和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