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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水——我的衣食父母
——沉浮舌耕之16
一九七四年秋,我从风景如画的肇庆调往和平县东水中学任教。初踏上和平东水,满目贫困、荒凉,怪不得我们几位“老九”的老婆乍到东联大队所在的、孤零零立在山坡上的、夏顶烈日、冬灌北风的东水中学时,纷纷发牢骚:“这里是连狗都不愿来拉屎的地方!”
不过,说是说,做是做。从届时起,一连五个春秋,我便与学校其他老师,与五届学生摸爬滚打、战天斗地!曾几何时,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为了不让微薄的工资往车轮下辗,几度几度,踩自行车奔波于兴宁与和平两县之间;也不知几次几次,为了调动,低着脸面求爷爷告奶奶;也不知几次几次;撕破脸皮与有关部门负责人闹得不亦乐乎。但是,到了一九七九年夏,等到我真的要离开这“连狗也不愿拉屎的地方”时,却觉得难分难舍——
姑且不说与领导、师生间情谊,就物质生活而言,我突然觉得向东水人民索取太多了!我突然觉得东水山川变成一位慈祥的老妈妈,她哺育了我,帮我度过了难关;如今我却是两脚一迈,远她而去。这样的“儿子”,到底良心何在?
我突然记起了——
梅州客家诸县就是缺粮。梅县、兴宁人专吃粥,这不仅广府人笑话我们,东水老乡也常笑我们。东水公社,被喻为“和平粮仓”。我清清楚楚记得,作为丈夫是华南师院本科毕业生的妻子,竟然年年四月荒加八月荒。听老婆说,毛主席去逝的那年,“锅里水煮沸了还找不到粮。后来到上屋楼下房银英处借了米才能开锅!”我清清楚楚记得,东水中学黄功福主任“皇恩浩荡”——每年供应每位老师一百斤谷!我清清楚楚记得,妻听到这消息时,我父母、我岳母(岳父已不在人世)听到这特大喜讯时,是何等雀跃欢腾啊!而这“救命粮”,是学生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而学生,又是东水父老乡亲花钱让子弟上学去读书、劳动的。这不是东水人民的血汗,又是什么?
梅州客家诸县就是缺油。东水的山山岭岭,随处可见油茶。东水茶油出名。每到金秋,学生便放几天假,去漫天遍野捡茶果,算是“勤工俭学”!其实,学生上交茶果,是有“任务”的。学校里堆得小山似的茶果——是学生拼死拼活从深山里捡来的,还是从家里面“拿”来的?实在不得而知。总之,每年教师都有几斤牌价茶油供应。春节带回家,招来妻子惊喜。其实,这“惊喜”后面,不是凝聚着东水人民的汗水么?
和平盛产木材,兴宁则奇缺。东水五年,对木材的索取,一直未间断:今次带担桶,明天带张小桌;这次带点什么,下次又搞什么名堂;要不然,从单车尾上,或是用报纸、尼龙纸一捆,也带带几根“烧火棍”、“打狗棍”(黄主任笑语)之属回去。等到我调回兴宁时,可放行一些木器,我记得足足装了一拖拉机——像“木材贩子”!
我老婆很喜欢东水的猪苗——不生病,粗吃,长肉快。我们总喜欢在东水买了猪苗用小笼子一装,再套进大大的手提包中去。东水猪苗就是好,不哼不叫,上车查票员发觉不了。一到家,便生龙活虎。有一次,学校母猪只下了四只猪崽,我妻子买了二只(黄主任、黄振平老师各一只)!
离开东水整整二十年了。
至今想起来,我是十分内疚的,因为我曾表态永远在和平扎根。只是后来党有解决夫妻分居的政策,而且和平当局对解决老婆工作问题并不主动(且有时还刁难),我当然有理由调走,其中有许多是合理的;
但我亦老是在解剖自己,在利害当头,自然属性往往压倒高层次的社会属性;崇高的理想往往让位于柴米油盐、饮食男女。我不是神仙,我有七情六欲,我要吃人间烟火;但是,在有生之年,我会永远怀念东水人民,感谢我那几年的东水衣食父母,并遥祝东水人民早点脱贫奔小康……
-----1999年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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